王猛的遺言是:東晉是正統相承,宜親善之;鮮卑、羌虜才是仇敵。他不是不想統一中國,而是清楚知道很長時間內都做不到,只能穩紮穩打、以待天時;而符堅卻非常衝動,在基本盤尚未穩固之時就貿然出擊,導致前秦瞬間崩潰。這個話題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很重要的論題,一些著名學者都做了研判。十六國時期壁畫十六國時期的北方五胡自匈奴劉淵以來,僅僅只能建立各族兵馬的聯合體。無論是匈奴、羯胡、鮮卑還是羌氐,都只能採用封建加盟的方式建立政權。因此政局不能穩定,作為創始股東的各族酋長們稍有不滿,局面即分崩離析。後趙採取了初步的封建體系,建成稍微穩固的國人-趙人體制,但旋即毀滅於內亂之中。慕容鮮卑在遼東的封建體系更加緊固,比匈奴、羯人稍微完善,因而能夠取得中原。如果不發生奇葩的內亂,慕容氏的體制也許可以逐步完善起來。但天意並未再給這個機會。
苻堅的做法比劉淵、石勒、慕容更明智一些,因為王猛提供了中原式的王政封建模式,將各族勢力逐步納入體系,逐漸消化之。這是五族第一次擁有了高級的政治技巧,因此王猛的名氣很大,取得了很大的成就。但它的鞏固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,甚至是兩三代人的持續努力。因為氐人相對弱小,更需要技術型的統治方式,難度只會更大。游牧民族的原始封建與中原郡縣的磨合,是異常艱難和複雜的,需要極高的技術和極大的耐心。這個期間還會發生各種無法預料的危機,所以不宜動作尺度過大,尤其是在對外戰爭方面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猛宰政公平,流放屍素,拔幽滯,顯賢才,外修兵革,內綜儒學,勸課農桑,教以廉恥,無罪而不刑,無才而不任,庶績咸熙,百揆時敘。於是兵強國富,垂及昇平,猛之力也。堅嘗從容謂猛曰:「卿夙夜匪懈,憂勤萬機,若文王得太公,吾將優遊以卒歲。」猛曰:「不圖陛下知臣之過,臣何足以擬古人!」堅曰:「以吾觀之,太公豈能過也。」常敕其太子宏、長樂公丕等曰:「汝事王公, 如事我也。」其見重如此。慕容氏龍騰苑 王猛勸諫的深層原因王猛勸諫符氏不可伐東晉,但沒有說不可以伐五族,這是因為王猛深知上述的背景。這個體系基本上是他打造出來的,其過程非常艱難,充滿了技術性的妥協,也積累了豪強勢力的仇怨。他用嚴刑峻法建立同一化的秩序,讓各族民眾有一個基本的底線認同;但對五族豪強,他也只能暫時妥協,再徐徐圖之,這個過程會很漫長,需要幾代人的努力,才會建立起一個合格的國家。到他死的時候,秉政已經將超過15年,這個工作進展很大,一個新型國家已經遙遙在望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及堅僭位,以猛為中書侍郎。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,豪右縱橫,劫盜充斥,乃轉猛為始平令。猛下車,明法峻刑,澄察善惡,禁勒強豪。鞭殺一吏,百姓上書訟之,有司劾奏,檻車征下廷尉詔獄。堅親問之,曰:「為政之體,德化為先,蒞任未幾而殺戮無數,何其酷也!」猛曰:「臣聞宰寧國以禮,治亂邦以法。陛下不以臣不才,任臣以劇邑,謹為明君翦除凶猾。始殺一奸,余尚萬數,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,肅清軌法者,敢不甘心鼎鑊,以謝孤負。酷政之刑,臣實未敢受之。」堅謂群臣曰:「王景略固是夷吾、子產之儔也。」於是赦之。十六國騎俑
但是他卻積勞成疾而病死了,臨死時,這番事業已經到了即將收官的階段。他對符堅的遺言提到,要對鮮卑、羌人「宜漸除之、以便社稷」,這就說明如果他能多活十年的話,這十年里最大的事情,就是剪除內部的隱患,這些隱患簡單說就是:雖然投降卻暗藏異志的鮮卑和非常兇悍難馴的羌人。但符堅的看法卻跟他相反,符堅認為自己的國家已經建成了,可以放手統一天下了。王猛對這點可能是清楚的,所以勸符堅「願不以晉為圖」,伐晉是會引發重大後果的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及疾篤,堅親臨省病,問以後事。猛曰:「晉雖僻陋吳、越,乃正朔相承。親仁善鄰,國之寶也。臣沒之後,願不以晉為圖。鮮卑、羌虜,我之仇也,終為人患,宜漸除之,以便社稷。」言終而死,時年五十一。
為何不能伐東晉呢?很多人可能以為只是仁政之類的動機。實際上,伐晉的風險是不可承受的,只要一場不大不小的失敗,就足以毀掉符堅、王猛二人半生的努力。原因是非常技術性的:十六國 樂俑
一、東晉是中國的正統。這點在一般人看來可能沒什麼用處,但正如上述分析,當時的符秦正處於整合鞏固的關鍵階段,五族豪強的怨氣已經積累到了相當程度,而國家體制的鞏固也到了最後一程,只要在三五年之內將鮮卑、羌人豪強制服,就可以造成一個空前的局面。這個時候能夠冒險犯難嗎?這些暗蓄異志的勢力早就在等待符氏犯下大錯了。如果符氏竟然去討伐天下正統的東晉,那真是做夢都會笑出來的事情。討伐東晉,是一件「以暴犯義」的事情,政治上是很被動的,當然不是說一定就不會成功,只是戰爭過程中經受不住中等級別的失敗;一旦失敗,符氏內部就瓦解了,王猛的王政封建體系就失去了依據。這也是慕容垂拚命慫恿符堅伐晉的原因。
二、東晉無罪。這是太子符宏的勸諫理由,這點也非常重要。東晉雖然是正統,但正統也會犯錯而失去人心,問題是王猛死後的這個期間里,東晉已經經受住了政局震蕩,在謝安執政下,空前的穩固,也深得人心。這個時候可以說是無機可乘的。
符堅大舉伐東晉,立刻就遇到了間諜、內奸和邊地豪強的叛亂,慕容氏則在戰爭一開始就秘密籌劃、調動,即便淝水之戰不敗,慕容氏也一定會再製造一場敗戰的。邊境的鮮卑乞伏部洞若觀火,已經料定符氏必敗,歷史機遇已經來臨。麥積山石窟後人的觀點後人論及符堅,往往甚為同情,以為他能夠給天下帶來統一。但深刻的學者已經指出符堅體系的弱點,如王夫之認為「以勢震人者,其傾必速」;符秦僅僅只是建立起來一個空前的威勢,內部並不鞏固,將其比擬為在黃池會盟的吳王夫差、在瓜步伐宋的完顏亮,都是步子邁得太大,將內部裂痕忽然放大而崩潰。這些君王都應該「自固其本,而後可徐圖於後也」。在符堅之後的北魏就經受住了考驗,在崔浩的努力下建成了更加完善的王政封建,且拓跋燾臨江不渡,沒有犯下同一個錯誤,於是才為中國的統一打下了堅實基礎。
王夫之《宋論》:以勢震人者,其傾必速;震之而不震者,其守必堅。其閑必有非望之禍,與之相乘;非望之福,與之相就。非一幸而一不幸也,理之所必有,勢之所必致也。楚虔之於干溪,夫差之於黃池,苻堅之於淝水,完顏之於瓜步,傾之速也,有合符焉。其恃威以震人者均,故其速傾均也。是以羊祜得西陵而固守,高熲聞陳喪而班師,拓拔佛狸臨江而不渡,周世宗得淮南而許和。誠知夫極盛於外者,中且枵而難必起,自固其本,而後可徐圖於後也。知此,則人震己以不可御之勢,而凝立以待其自斃者,固必有道矣。
因此,王猛不是不願意中國統一,只是他深知這種統一是需要幾代人的持續努力的,就算已經建成了強大鞏固的體系,也要等待東晉南朝的潰爛,等待一個最有力的機會,才能將戰爭的傷害降到最低,真正做到王師振旅、天下一統。符堅伐晉時年45歲,被慕容垂拍馬屁拍得暈了,終於將二十多年的心血白白葬送,統一中國的進程又要延後了。十六國時期寺院
苻堅真的值得惋惜嗎?歷史上有些大道理不能不信
王猛的遺言是:東晉是正統相承,宜親善之;鮮卑、羌虜才是仇敵。他不是不想統一中國,而是清楚知道很長時間內都做不到,只能穩紮穩打、以待天時;而符堅卻非常衝動,在基本盤尚未穩固之時就貿然出擊,導致前秦瞬間崩潰。這個話題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很重要的論題,一些著名學者都做了研判。十六國時期壁畫
十六國時期的北方
五胡自匈奴劉淵以來,僅僅只能建立各族兵馬的聯合體。無論是匈奴、羯胡、鮮卑還是羌氐,都只能採用封建加盟的方式建立政權。因此政局不能穩定,作為創始股東的各族酋長們稍有不滿,局面即分崩離析。後趙採取了初步的封建體系,建成稍微穩固的國人-趙人體制,但旋即毀滅於內亂之中。慕容鮮卑在遼東的封建體系更加緊固,比匈奴、羯人稍微完善,因而能夠取得中原。如果不發生奇葩的內亂,慕容氏的體制也許可以逐步完善起來。但天意並未再給這個機會。
苻堅的做法比劉淵、石勒、慕容更明智一些,因為王猛提供了中原式的王政封建模式,將各族勢力逐步納入體系,逐漸消化之。這是五族第一次擁有了高級的政治技巧,因此王猛的名氣很大,取得了很大的成就。但它的鞏固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,甚至是兩三代人的持續努力。因為氐人相對弱小,更需要技術型的統治方式,難度只會更大。游牧民族的原始封建與中原郡縣的磨合,是異常艱難和複雜的,需要極高的技術和極大的耐心。這個期間還會發生各種無法預料的危機,所以不宜動作尺度過大,尤其是在對外戰爭方面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猛宰政公平,流放屍素,拔幽滯,顯賢才,外修兵革,內綜儒學,勸課農桑,教以廉恥,無罪而不刑,無才而不任,庶績咸熙,百揆時敘。於是兵強國富,垂及昇平,猛之力也。堅嘗從容謂猛曰:「卿夙夜匪懈,憂勤萬機,若文王得太公,吾將優遊以卒歲。」猛曰:「不圖陛下知臣之過,臣何足以擬古人!」堅曰:「以吾觀之,太公豈能過也。」常敕其太子宏、長樂公丕等曰:「汝事王公, 如事我也。」其見重如此。
慕容氏龍騰苑
王猛勸諫的深層原因
王猛勸諫符氏不可伐東晉,但沒有說不可以伐五族,這是因為王猛深知上述的背景。這個體系基本上是他打造出來的,其過程非常艱難,充滿了技術性的妥協,也積累了豪強勢力的仇怨。他用嚴刑峻法建立同一化的秩序,讓各族民眾有一個基本的底線認同;但對五族豪強,他也只能暫時妥協,再徐徐圖之,這個過程會很漫長,需要幾代人的努力,才會建立起一個合格的國家。到他死的時候,秉政已經將超過15年,這個工作進展很大,一個新型國家已經遙遙在望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及堅僭位,以猛為中書侍郎。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,豪右縱橫,劫盜充斥,乃轉猛為始平令。猛下車,明法峻刑,澄察善惡,禁勒強豪。鞭殺一吏,百姓上書訟之,有司劾奏,檻車征下廷尉詔獄。堅親問之,曰:「為政之體,德化為先,蒞任未幾而殺戮無數,何其酷也!」猛曰:「臣聞宰寧國以禮,治亂邦以法。陛下不以臣不才,任臣以劇邑,謹為明君翦除凶猾。始殺一奸,余尚萬數,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,肅清軌法者,敢不甘心鼎鑊,以謝孤負。酷政之刑,臣實未敢受之。」堅謂群臣曰:「王景略固是夷吾、子產之儔也。」於是赦之。
十六國騎俑
但是他卻積勞成疾而病死了,臨死時,這番事業已經到了即將收官的階段。他對符堅的遺言提到,要對鮮卑、羌人「宜漸除之、以便社稷」,這就說明如果他能多活十年的話,這十年里最大的事情,就是剪除內部的隱患,這些隱患簡單說就是:雖然投降卻暗藏異志的鮮卑和非常兇悍難馴的羌人。但符堅的看法卻跟他相反,符堅認為自己的國家已經建成了,可以放手統一天下了。王猛對這點可能是清楚的,所以勸符堅「願不以晉為圖」,伐晉是會引發重大後果的。
《晉書·王猛傳》:及疾篤,堅親臨省病,問以後事。猛曰:「晉雖僻陋吳、越,乃正朔相承。親仁善鄰,國之寶也。臣沒之後,願不以晉為圖。鮮卑、羌虜,我之仇也,終為人患,宜漸除之,以便社稷。」言終而死,時年五十一。
為何不能伐東晉呢?很多人可能以為只是仁政之類的動機。實際上,伐晉的風險是不可承受的,只要一場不大不小的失敗,就足以毀掉符堅、王猛二人半生的努力。原因是非常技術性的:
十六國 樂俑
一、東晉是中國的正統。這點在一般人看來可能沒什麼用處,但正如上述分析,當時的符秦正處於整合鞏固的關鍵階段,五族豪強的怨氣已經積累到了相當程度,而國家體制的鞏固也到了最後一程,只要在三五年之內將鮮卑、羌人豪強制服,就可以造成一個空前的局面。這個時候能夠冒險犯難嗎?這些暗蓄異志的勢力早就在等待符氏犯下大錯了。如果符氏竟然去討伐天下正統的東晉,那真是做夢都會笑出來的事情。討伐東晉,是一件「以暴犯義」的事情,政治上是很被動的,當然不是說一定就不會成功,只是戰爭過程中經受不住中等級別的失敗;一旦失敗,符氏內部就瓦解了,王猛的王政封建體系就失去了依據。這也是慕容垂拚命慫恿符堅伐晉的原因。
二、東晉無罪。這是太子符宏的勸諫理由,這點也非常重要。東晉雖然是正統,但正統也會犯錯而失去人心,問題是王猛死後的這個期間里,東晉已經經受住了政局震蕩,在謝安執政下,空前的穩固,也深得人心。這個時候可以說是無機可乘的。
符堅大舉伐東晉,立刻就遇到了間諜、內奸和邊地豪強的叛亂,慕容氏則在戰爭一開始就秘密籌劃、調動,即便淝水之戰不敗,慕容氏也一定會再製造一場敗戰的。邊境的鮮卑乞伏部洞若觀火,已經料定符氏必敗,歷史機遇已經來臨。
麥積山石窟
後人的觀點
後人論及符堅,往往甚為同情,以為他能夠給天下帶來統一。但深刻的學者已經指出符堅體系的弱點,如王夫之認為「以勢震人者,其傾必速」;符秦僅僅只是建立起來一個空前的威勢,內部並不鞏固,將其比擬為在黃池會盟的吳王夫差、在瓜步伐宋的完顏亮,都是步子邁得太大,將內部裂痕忽然放大而崩潰。這些君王都應該「自固其本,而後可徐圖於後也」。在符堅之後的北魏就經受住了考驗,在崔浩的努力下建成了更加完善的王政封建,且拓跋燾臨江不渡,沒有犯下同一個錯誤,於是才為中國的統一打下了堅實基礎。
王夫之《宋論》:以勢震人者,其傾必速;震之而不震者,其守必堅。其閑必有非望之禍,與之相乘;非望之福,與之相就。非一幸而一不幸也,理之所必有,勢之所必致也。楚虔之於干溪,夫差之於黃池,苻堅之於淝水,完顏之於瓜步,傾之速也,有合符焉。其恃威以震人者均,故其速傾均也。是以羊祜得西陵而固守,高熲聞陳喪而班師,拓拔佛狸臨江而不渡,周世宗得淮南而許和。誠知夫極盛於外者,中且枵而難必起,自固其本,而後可徐圖於後也。知此,則人震己以不可御之勢,而凝立以待其自斃者,固必有道矣。
因此,王猛不是不願意中國統一,只是他深知這種統一是需要幾代人的持續努力的,就算已經建成了強大鞏固的體系,也要等待東晉南朝的潰爛,等待一個最有力的機會,才能將戰爭的傷害降到最低,真正做到王師振旅、天下一統。符堅伐晉時年45歲,被慕容垂拍馬屁拍得暈了,終於將二十多年的心血白白葬送,統一中國的進程又要延後了。
十六國時期寺院